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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听乐
http://www.scjx.org  (2022/9/28 12:57:00)

雷健

 

得来这个题目纯属偶然。

2019 年 7 月的一天,在照例的傍晚散步中逛进一家书店,在书架上发现一本萧乾先生翻译的挪威作家易卜生的诗剧《培尔·金特》,恰好在几天前我刚听过挪威作曲家格里格为这部诗剧谱写的同名组曲。灵光闪现,为何不在阅读文学原著的过程中来聆听西方古典音乐呢?于是把易卜生的著作请回家,翻开书本,读一段原著,再听相应的乐曲,结果妙不可言。这一读,就读出了另一番世界。”

 

从前对西方古典音乐的理解大多来自乐评家们的解读,但很多是从乐理到乐理,至多介绍一下作曲家的身世、乐曲创作背景,几乎没人介绍标题音乐中那些取材于文学名著本身的元素。这对我这类既不懂乐理但又酷爱古典音乐的乐迷来说,总有不得要领之感。但是这次偶然的阅读却向我打开了一扇理解欣赏西方古典音乐的新门。

接下来,我刻意找来西方文学名著,开始了一段有趣而快乐的阅读与聆听历程:读都德的《磨坊书简·阿莱城的姑娘》, 听比才的同名组曲;读歌德的诗歌,听舒伯特的《魔王》和杜卡的《小巫师》; 读卡扎里斯的《骷髅之舞》,听圣桑的《死神之舞》;读捷克诗人爱尔本的《花束集》,听德沃夏克的交响诗《金纺车》;读意大利作家维尔加的《乡村骑士》,听马斯卡尼的《乡村骑士》 间奏曲……后来,这种阅读被扩展到作曲家传记、自传以及他们的回忆录、书信集、乐评等等,相互印证使我对乐曲的理解更细微、更深入,每次掩卷聆听时, 总有新收获。

“日出”是音乐家们经常为之谱曲的题材,我一直把理查德·施特劳斯的交响诗《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的第一首“日出”奉为圭臬,但就是弄不明白, 他为何将这首只有一分多钟的曲子写得那么壮丽辉煌与众不同,一副舍我其谁的气派。直到重读了尼采的代表作、被他妄称为“第五福音”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才明白其中缘由。不读尼采的这本书以及他的自传性著作《瞧,这个人》,就不会明白尼采的狂悖与“疯颠”;不读理查德·施特劳斯的传记,就不知道他原本就是尼采的超级粉丝。他如果不是对尼采的思想推崇备至,就写不出这首君临天下、舍我其谁的《日出》。

歌剧《卡门》取材于梅里美的同名小说,比才谱写的乐曲充满欢乐戏谑,“前奏曲”热烈欢乐,“斗牛士之歌”雄壮激越,“士兵换岗”轻快俏皮,“阿拉 贡民间舞曲”强劲热情,“走私贩进行曲”机警诡异,唯独第二幕和第三幕的间奏曲如牧歌一般宁静悠远,这问题困扰了我多年。答案其实就藏在原著和剧本中。 这段间奏曲响起时,正是何塞脱离军营来到卡门的走私团伙中,与卡门在山间夜幕下憧憬他与卡门的二人世界:共骑一匹马在山间浪漫。如此妙景,怎能不用云流水般的牧歌来烘托?

德彪西的交响诗《牧神的午后前奏曲》被西方音乐史家誉为印象主义音乐的代表作,取材于法国象征主义诗人马拉美的诗 《牧神的午后》。读了马拉美的诗,才明白德彪西为何用长笛作为乐 曲的主要表现乐器,那是因为在牧神的追逐下,仙女无处藏身,化作芦苇隐身林泽,牧神便以芦作笛,用芦笛寄托情思。

重读《一千零一夜》和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自传性回忆录《我的音乐生活》,才知晓科萨科夫创作的同名交响曲为何那么张力十足,以至指挥大师切利比达克在 1988 年和 1990 年两次指挥演奏这首只有 40 多分钟的乐曲时,用时却大大不同,后一次比前一次整整多出 6 分钟,节奏被刻意放慢,似乎乐曲平衡被打破了。但听过后的乐评家却认为,这一慢使得乐曲结构变得宏大凝重,色彩表现也更华丽繁复。同样,俄罗斯指挥大师捷杰耶夫几年前在指挥维也纳爱乐乐团演奏这首曲子时也一反常规,将第一乐章与第二乐章连起来不间断演奏,感觉非常奇妙。

翻阅西方音乐史,从古典后期起,作曲家们就开始从文学作品中汲取灵感,浪漫主义时期的标题音乐出现后更是如此。因此,从文学原著中去探寻作曲家的谱曲初衷,应是听懂、解读西方古典音乐,尤其是标题音乐题中应有之义的良方。

唯一一位因音乐评论荣获“普利策奖”评论奖的音乐评论家哈罗尔德·C · 勋伯格在他的《伟大作曲家的生活》一书中说:“音乐作品能够通过对作曲家之 人生、性格的描述和剖析而得到解释;事实上,也必须通过对作曲家个人的挖掘而使其作品得到阐释。”他坚决反对一些音乐学者“把一首音乐作品当成音乐本 身来看待,它才能得到最好的解释,故而,唯一正确有效的‘解释’只能通过曲式、和声、结构等的分析才能获得”的观点。对此我非常赞同,不只赞同,而且 还认为,正是一些音乐评论家持有的只能通过曲式、和声、结构等才能解释、理解古典音乐的观点,把古典音乐与普罗大众隔离开来,故弄玄虚地使其不能走进 大众的日常生活。我还认为,理解古典音乐,特别是标题音乐,还需从激发作曲家创作灵感的文学原著入手,从文学原著中去探秘寻源。

指挥大师克劳迪奥·阿巴多谈及他对乐曲的理解诠释时说:“当我研究一部音乐作品时,常常会关注到其所属的文学作品,理解马德纳的《许佩里翁》,特 别是诺诺的《普罗米修斯》, 都必须读过荷尔德林。由他反溯到歌德、席勒,并由两位再延伸到古希腊古典文学,差不多是相当自然的。”这就是阿巴多指挥古典名曲时常演常新,每次都会给听众带来新的感受的原因所在。

作曲家从文学著作中寻找素材,汲取创作灵感,从而写出不世之作的不知凡几,而列夫· 托尔斯泰从贝多芬的小提琴钢琴奏鸣曲《克鲁采奏鸣曲》中得到灵感,写出同名中篇小说,要算个特例。贝多芬这首奏鸣曲不只让托尔斯泰得到创作灵感,还成为小说中推动剧情发展突变,主人翁从与妻子产生隔阂到对其猜 疑,再到嫉妒、愤怒,继而杀死妻子的催化剂。

当然,不只有化文为乐,还有由画而音。李斯特从考尔巴赫的壁画《匈奴之战》中获得灵感,创作出同名交响诗;俄罗斯作曲家拉赫玛尼诺夫从瑞士象征主义画家勃克林的传世名作《死岛》 中得到灵感,写出了同名交响诗;穆索尔斯基则是在为亡友哈特曼举办的图画展览会上获得灵感, 从哈特曼的 400 余幅画作中挑选出 10 幅,写成著名的《图画展览会组曲》。

这还不是全部。1902 年, 维也纳艺术界的分离派在维也纳举办了一次纪念贝多芬逝世 75 周年的画展,作品全部是画家们在聆听贝多芬的音乐作品之后的画作,其中最著名,也是唯一保存下来的是克里姆特的大型壁画《贝多芬的饰带》。

由是,有了这一组从文学原著或名画入手来解读西方经典名曲的文章,算是我在阅读与聆听后的意外收获。

现在,从书中听音乐已成为我聆听西方古典音乐的标配。在阅读中聆听,开启的不只是一扇门,还是一种新奇的音乐体验。

你也来试试?